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─ 重回生活的軌跡
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Manchester by the Sea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Director: Kenneth Lonergan Writer: Kenneth Lonergan Stars: Casey Affleck, Michelle Williams, Kyle Chandler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─ 重回生活的軌跡 綜觀今年奧斯卡入圍最佳影片,別於古典敘事結構的就屬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,此片在成色上有種神奇之感,雖陰鬱細瑣,但當所有齊聚之時,卻能輕輕地摩擦人心,帶來情感的羈絆。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其實就像一湖平靜的湖水,看似波瀾不驚,實質卻暗潮洶湧,但此種洶湧並非波蕩讓人破碎,而是慢慢拾起彼此的碎片填補內心的空洞。 【地域心結:波士頓和曼徹斯特】 「我的心裡什麼都沒有了!」 對於李來說,波士頓和曼徹斯特在他生命是兩個對比的角落,因過去的過錯而藏匿了自己,只剩失望與絕望。雖身處波士頓大都市,卻將自己囚禁於小小的地下室中,看著人們的腳步走走停停,(這讓人想起《戀戀風塵》中的繪海報室),觀其四方他的內心正如這間屋子一樣灰暗,只略有陽光照進,卻無法照亮房間所有角落。甚至於他的生活只是個簡單的水電工,看著他人的臉色,修補一根根漏水的水管,但就算怎麼補,李自己也深知,水管只在於外觀上的修復,卻無法修補內心的創傷。 為何來到波士頓?在肯尼斯·洛勒根的電影中,時常會有負罪感的主軸,因此於《我辦事,你放心》(You Can Count On Me, 2000)中,當女主角面對自身偷人的舉動,導致對剛出獄弟弟的懷疑,此種羞於表現的尷尬卻對原本平靜家庭開始產生動盪;也在《瑪格麗特》(Margaret, 2011)中,因麗莎的好奇心使然,引發了無可挽回的車禍,更猶如《沒有名字的女孩》(The Unknown Girl, 2016),因負罪感而帶起生活的焦躁直至內心的愧疚。再回到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裡,李的離開並非只單純想過新生活,他的出走相對是一種逃避,逃避他曾經犯的過錯,愧於面對過往的情人,躲避小鎮的流言蜚語,與他生活多年的家鄉。 在片中曼徹斯特雖然看似是個平靜不躁動的小鎮,實質卻有包藏許多端倪。如當李來接他姪子時,學校中的竊竊私語,便可聽出李於他們之中的「名聲」。曼徹斯特雖小,卻是左鄰右舍「親暱」的所在,別於波士頓大都市的「距離」,這裡可讓人感受到溫暖,但當災難將至,這把箭也會更為鋒利,讓人想「離群索居」。 波士頓和曼徹斯特對於李來說,前者雖是逃避的藉口,卻也是自身心靈躲藏之居所,而曼徹斯特雖是他的家鄉,卻是迫使他離開該地的理由,那裏潛藏著人言可畏,也埋藏著對家庭的負罪感。兩地雖只相差幾小時的車程,卻隔著十幾年的傷痕。 【死亡闖入,生活交融】 導演肯尼斯·洛勒根特別喜歡利用死亡的闖入來牽繫平行生活軌跡的家人,從《我辦事,你放心》中,雖沒有死亡,但利用剛落魄而歸的弟弟取代家庭父親/丈夫的缺失,也因突於日常的生活方式,此介入便產生了化學變化─接納與改變。接著來到《瑪格麗特》,死亡的闖入則來自於無意的作為,但因而打破生者生活與直接介入死者過往的人際圈,本不應該交會的平行線,因意外發生迫使兩者有了交集點,影響著彼此的生活與思想。 而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中,此等影響又更為的複雜化,同樣以李哥哥的逝去闖入,讓李回到小鎮中,但這裡的「回」不僅僅只是單向李對於姪子派屈克生活的改變,相反也是派屈克如何多年後再次找回這段李離去的時光,將兩人過往生活的狀態打碎,重組成一條能共行的生活軌跡。 影片中能見李不多話,也不善與人交際,始終帶著鬱鬱寡歡的氣質,另一方面派屈克則是一位脾氣暴躁的小伙,做事橫衝直撞,更急於想長大成人。他們兩人形成有趣的互補,一個仿若已看透生死失去希望的頹喪者,一個則是素未見社會險惡的小白兔。在兩人被迫共同生活下,卻因一次次事件與對話的產生,也讓彼此了解到面對未來的危機。如果跨不過,也如果解不開,終其傷害的不是任一方,而是兩者盡失。 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其實倒能讓人想起多藍的《不過就是世界末日》,但肯尼斯·洛勒根不如多藍的焦躁暴衝,反承接日式的流淌風格,不疾不徐地慢慢挖掘彼此的心結與懼怕,不只讓空間合而為一(從波士頓到曼徹斯特),也讓時間能同步運轉(李的中年與派屈克的少年),讓彼此理解。 有趣的是,過往肯尼斯·洛勒根總是以女性為體的描寫,也常常對婚姻和小孩有所著墨,但在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反而聚焦於他過往影片中較為忽視的男性(此角色過往皆由馬克盧法洛飾演),從本應扛起家庭重責的男性,回過頭看過去所犯的過錯與遺憾。 【解開層層心結,等待下葬之春】 在敘事上肯尼斯·洛勒根顯得非常聰明,他知道角色的憂愁自然有故事存在,但不應是一次托盤而出的明白,而是一點點如關卡解鎖,當這顆沉重的石頭丟入湖中,才會泛起心中的漣漪。這是正常人物的生活表象,所以也是《海邊的曼徹斯特》更具了寫實性的原因,當生活瓦解後的逃避,要再回到生活正軌當中,突破的必然是武裝自己的層層心結。但解開它們的唯一方法,並不是陷入思念的漩渦中,而是必須走向前試圖與過去對話理解。 死亡,從來並不只是死亡,如我們能見《愛重逢以後》(Valley of Love, 2015)因一封死亡之信而讓已久別的父母重聚,闡述內心的心聲;當與歷史結合之時,在王小帥的《闖入者》便能滾動時代的紅色巨輪;或又一年之時,走回相同的路,在是枝裕和《橫山家之味》想起的卻是媽媽曾在的箴言與味道。 李哥哥/派屈克父親的死亡,雖留下的是遺憾與哀傷,卻相反給了李機會從過去的傷痕恐懼中走出來,擺脫精神束縛打開心扉,也是給派屈克上一堂成長之旅,面臨即將自力更生的年紀,不再能是懵懂的他,要眼見社會上所有的「規則」。在這過程中,對兩人都是一場寒冬,如何接納?如何改變?在這「成長」的路上,他們的精神象徵並未離去,反而在等待彼此融化僵固的厚冰(心結),經歷雪藏之冬,方能放心迎接下墓之春。 而在最終救贖的到來,也是肯尼斯·洛勒根喜愛的手法,讓影像利用古典樂與福音結合,過往在他的作品曾飾演神父和離異的父親,這些角色總是在開導化解他人的拘泥。此次他成了曼徹斯特的路人,但同樣利用福音古典的傳遞,讓揮別過去增添了神聖彌撒的儀式感,去除口語傳遞,更能有尊敬與莊嚴之感。 當層層心結解開後,也是帆船再一次的啟航,這一艘船曾是李、哥哥與派屈克共同的回憶,甚至這艘船的名字「Claudia Marie」,也就是李與哥哥的母親,而新生活的啟航更也具備傳承意義,迎向未知海洋。 「我願意為你留一個房間。」 回到李位於波士頓的房子,房屋多了一點點生氣,原本緊閉的房門,現今已敞開迎接,一切似乎明亮了起來,而派屈克也不再這麼倔強賭氣,反而願意為他人著想。曼徹斯特雖為回鄉之旅,事實上是找回那一把打開心鎖的鑰匙,而這把鑰匙的主人,從來不在誰手上,而是都被李/派屈克緊握著。 打開過去的門窗,方能看見新生活所灑進的陽光中,簡單一句話,兩人終重回生活的軌跡,也找到容納彼此心靈的住所。 此片榮獲第89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主角、最佳原著劇本 2017.01.29 采昌國際多媒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