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派特森》─ 不只房子,還有詩和遠方
《派特森》Paterso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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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irector: Jim Jarmusch
Writer: Jim Jarmusch
Stars: Adam Driver, Golshifteh Farahani, Nelli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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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派特森》─ 不只房子,還有詩和遠方
賈木許新作《派特森》看似慵懶,卻是填充了對詩的重新解構,雖然「詩」佈滿了影像的全部,觀眾在這一周七日漫無目的隨著派特森的第一人稱過著生活,但始終以第三者的角度凝視派特森,甚至無法進入於「詩人」派特森的世界。他的詩或許讀起來無病呻吟,說道了俄亥俄、歌頌了愛情、談起了香菸,派特森的謎樣/心思正如同他的詩捉摸不透,但賈木許想說的一點也不是「詩」,相對是一種「詩的本質」。
「什麼是詩?什麼又是詩意?誰才可以成為詩人?」其實才是《派特森》電影最重要的三個問題。
在我們先問「什麼是詩」的同時?不如先問「何以成詩」?這也正是賈木許在電影所主述的事情。詩,它組成來自文字,文字的產生取決於思考,然而這些文字/思考卻非也空穴來風,就像你我不能立即對毫無目標的一切成詩,所以最源頭的一切,也是詩最根本的核心─「靈感」。但「靈感」又從何而來?那就是「感受生活」。
筆者最深愛的一首詩莫過於木心先生曾寫過的《從前慢》:「記得早先少年時/大家誠誠懇懇/說一句是一句。/清早上火車站/長街黑暗無行人/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。/從前的日色變得慢/車、馬、郵件都慢/一生只夠愛一個人。/從前的鎖也好看/鑰匙精美有樣子/你鎖了,人家就懂了。」
雖主述著對愛情的刻記銘心,相反透過清早火車站的面貌、深夜長街的觀察,換得對於舊時代的緬懷與眷戀,這首詩的形成絕非信手拈來,而是對於生活的觀察與感受。正如派特森,公車司機這份職業聽起來只是百般無賴地開著同一段的路線,但誰又能意會到他這七天所遇見的人(女孩)、聽見的說話(車上乘客)、遇到的事故(公車拋錨)、與女友的睡姿都無一重複,也因為這些生活的「機遇性」才得以讓他寫出一首首從不重複的詩句。縱然眼前是同一片風景,但每一天掉落葉子的顏色、天空的漸層、雲層的厚度都會有所不同。但如不細心的「感受」生活,對其他人來說眼前的風景還是同一片風景,日子也如昨日一樣沒有改變。
接著回到「什麼又是詩意」,詩其實分很多種,它如音樂一般,有些會對社會大環境的諷刺,有些卻是對日常的反思,它有對於虛空的揣想,也可著墨於寫實的描摹,能屈能伸,能私密也能廣納大眾,甚至乎同一首詩給他人的感受都會有所不同,不同的時空與狀態(年齡、經歷等)都能改變對一首詩的解讀,因此任何時候的詩意都會有所不同。或許對於派特森的詩觀者霧裡看花,也或許無病呻吟,但所謂詩其實不求共鳴,但更在乎的是「感同身受」。
於是,我們能眼見為何永瀨正敏身處在派特森這座城市,讀著出自派特森詩人所寫的詩。當你能聽見詩中所描述的瀑布,能穿梭在他們所走過的城市,詩的意義也就有所不同。當然,在電影院的觀眾並不能如此擬真,所以這也是為什麼賈木許將派特森的生活拍了出來,透過生活的全貌反過來解讀詩如何生成的進程。終其我們讀到的不再只是派特森的詩,而是成為了派特森,動筆寫出每一行詩句,也審思我們眼見的日常生活。
最後「誰才可以成為詩人」,賈木許也在《派特森》中埋藏了對於夢想的種子,這一點倒可以與《樂來越愛你》互文,也在於男女之間對於夢想/愛情的對壘。公車司機派特森身在派特森這座城市中,其實隱藏巨大的壓力,他的壓力有兩面,一面是來自外在:榮譽追隨的包袱。派特森已出過不少的名人,當派特森眼看酒吧的榮譽之牆時,他也可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在牆上,或成為他人口中的名人(賈木許也在此片致敬他最喜愛的歌手Iggy Pop,另有拍《一級危險》(Gimme Danger)紀錄片),而派特森這座城市所出過許多富有名聲詩人,也是派特森嚮往的詩人夢想。另一面則來自內在:對女友夢想逐漸成形的壓力,表面上影片中的兩人對話不多,但透過女友藝術家的作品,當黑白圓點日復一日地佔據了派特森的生活,他似乎也意識到對於夢想實現壓力。當女友興高采烈地講述杯子蛋糕戰績,當所有家具都成為黑白藝術之時,女友成為藝術家的夢想慢慢實現,而派特森的詩集仍在地下室,那個陽光照不進的房間中。
對比女友的外放與明顯地進展,含蓄的派特森反而願給女友空間,讓自己的詩集完整具備才願意公開綻放。可惜,一場意外也讓派特森喪氣,打消了自己的夢想,但此種消極卻是派特森自己對於才華的否定─寫不出可以出版的詩。而與永瀨正敏飾演的日本詩人相遇,也正是當時頹喪的派特森,透過「啊哈」的往來,永瀨正敏或許不懂派特森的過去,卻能看出他對於詩的渴望。因此他的一席話「空白頁擁有最大的可能性」成為打開派特森的心靈鑰匙,派特森意識到現在他就如「一張白紙」,一個已沒有過往詩集的人,他也知道如果就此放棄,又還如何看見自己的可能性,抓取/紀錄生活的靈感,寫出更多比過往更好的詩呢?
賈木許影像的慵懶非也散漫,他反而提起針點醒那些還有夢想未實現的人們,只要發掘生活的藝術,人人都能成為藝術家,所有的名稱與現實的綑綁都只不過是代名詞。我們或許不能滿腹經綸,知識無法泉湧,或許也只如派特森一樣,是一個作息正常的微薄公車司機,一個平凡的小人物,但透過生活的進行、靈感的汲取,依舊能寫出每一首獨一無二的詩作。
「誰可以成為詩人?」做過氣象學家的尚杜布菲,最終成了法國藝術家,詩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也曾經是個醫生,誰說一位公車司機無法成為他想成為的詩人呢?甚至最後明瞭到派特森這角色只是威廉斯《派特森》詩集中的借喻,派特森也好比是威廉斯本身,賈木許不僅鮮活了當時的威廉斯,也再次創作一個視威廉斯為偶像的派特森,連結了過去與現在。派特森是一個人、一座城市,更是一本詩集。
《派特森》是終其地無聊嗎?其實並不全然,但他就像一面鏡子反射出觀眾的生活,當我們有了職業、盲目地為了眼前的苟且埋頭工作,有時卻忘記了自己最初的夢想,甚至忘記夢想不一定要花多大的代價才可以實現,夢想也絕不會摒棄那些自恃「沒有才華/天分」的人,有時候不是你沒有才能,而只是你未能留心自己所擁有的潛能與當下生活的一切。派特森也在自己重生後的第一首詩提到「你寧可當魚?還是只甘願成為歌中其他的句子。」在侷限的平凡身分中,其實人人都能活出不平凡的夢想/生活。
正如高曉松的雞湯名言曾說道:「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,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。」
2016.12.25 松菸誠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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