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人行》（下）─ 瘋癲的智者，自信的愚者
前言：下篇是延續中篇的角色代表，進而分析最後結局處理與隱喻的巧妙手法，如先行讀下篇者，建議可先觀看《三人行》（中）─ 杜琪峰的香港寄寓：政治陰謀的三方角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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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三人行》（下）─ 瘋癲的智者，自信的愚者
在杜琪峰的警匪電影之中，最著名該是他的槍戰戲碼，關於電影美學與部分歌詞解釋在上篇已有著墨，而這裡將會對歌詞在拿取對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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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很久以前我們的老師都曾經這麼說
現在看看我們的青年他們在講什麼
最後你要想想到底他們為何這麼做。」
《三人行》的主題曲，也就是槍戰所穿插的歌曲，為王菀之翻唱羅大佑歌曲《之乎者也》，並由林夕改編其詞。其中與原曲不同，林夕則將過去的「祖先」改為「老師」，在槍戰之餘切確了點出《三人行》之主軸，為什麼有槍戰？為什麼會發生？這正是現下困局必須發出的訊號，而在單方面壓迫後，「但是你要想想到底你要他們怎麼做」更是點明未來的不確定性。但這首《之乎者也》其實最具巧思該是最後沒有改動的歌詞。
「眼睛睜一隻，嘴巴呼一呼， 耳朵遮一遮，皆大歡喜也。 大家都知之，大家都在乎， 袖手旁觀者，你我是也。」
如果把槍戰視為香港當下的亂局，作為觀眾的我們眼見這一切，但有人願意伸手去援救或改變現下的狀態嗎？還是寧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，在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之下，習慣，成了一種默認。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這處境，也在乎自身的地位，卻沒有人敢作為，你我皆在袖身旁觀，只能眼睜睜看著仍躺臥在床的無辜病患們，深陷這場鬥爭之中，成為警匪衝突下的犧牲籌碼。
這段歌詞是羅大佑原曲早有之詞，但如今將這段放於中港環境下，卻頗有世態炎涼之感。
王菀之《之乎者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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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回到槍戰中，其實槍戰的編制是非常巧妙的。在槍戰之前，陸續的割脘、死亡，醫院的混亂，似乎已暗示香港在中國的「自信」掌控下已名存實亡，且再也無法掌握。直至打響第一槍的正是代表香港人的匪賊們，為了拯救同夥，逃離這個被箝制的封閉醫院中，槍響，似乎是一種反動的旗號。隨後在槍林彈雨之中，三扇門的打開，則是警方用以人數優勢的反制撲滅，縱使槍戰後續並無更細微交代，其實已昭然若揭。但值得注意的卻是趙薇的醫生處境，明明該是在醫院擁有最高地位的醫生，那份「自信」如今在亂局之中，早已束手無策，然而又是誰掀起這場騷動的始作俑者，一眼圍觀各個可能生龍活虎卻已奄奄一息，被看至死症或死亡的病患，香港之殘景都是她一手造就而成。如今面對群起反抗對峙，這位中國醫生只能尋找庇護躲藏遮掩，不理病患生死，只顧保全自身性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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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說《三人行》結尾之前，先來回顧一下《毒戰》的結尾設置。《毒戰》中毒販蔡添明(古天樂飾)最後橫躺在行刑之椅上，在看似正義下嚥下了最後一口氣，表面上杜琪峰做到這份「嚴謹」的中國公安法讓逍遙份子終獲制裁，但背後卻帶來諷刺之實。蔡添明終其只是一個香港代表的幌子，如將七人幫視為一個個體，在北上之後，總使有了反撲，最後仍被吞噬。緝毒的光環始終加註在中國身上，而香港早不能像《黑社會》般的自行話事。槍戰的同歸於盡看來只是將上下關係刻意模糊化，最後擺置的行刑才讓香港被「控制收服」事實得以放大。
回到《三人行》結尾，同樣是古天樂，當他良心發現後供出自己所為，卻被他上司(杜琪峰親自聲配)淡淡然地回句：「那條友唔郁得了！」但不醒，並不是塵埃落定的事情已了，相反卻是死無對證的警察包庇。「我一直以為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」當身處於中港夾層之間的警方慢慢了解到自己所為，但對於更接近權力中心的高層相比，誣陷栽贓之事或許在他們眼中是必要手段，陳偉樂的供詞並不會記錄於案，或許也不會受到制裁，但令人感到唏噓之事，權力的結構仍在轉換，而上梁不正的事實也仍然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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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綜觀在全片前後都隱藏了許多政治符號，但杜琪峰的嘗試往往會點到為止，不易說到盡。正如《毒戰》中最後仍以注射死刑包裝正義，而《三人行》則以天橋營救來暗示三人最後為其生命而協力合作，這一點如論政治面來說，或許有些許諂媚。但也僅此在天橋上包了一層安慰的糖衣，一切過後仍舊繼續埋了杜氏寄寓。
當被醫生癱瘓的王梓軒，卻在絕望之中嘗到站立滋味，然而這又是誰的問題？當一再被精明富有學識權力的醫生指明死期之時，王梓軒的角色就如香港人的絕處逢生，其實我們終未死，只是蒙蔽在愚鈍中選擇相信了斷絕前路的片面宣告，而不選擇踏出嘗試，也不知道自己有能力能自「立」自強。另一方面，編劇在最後將醫生塑成了兩面刃，表面上的佟醫生重拾了自信，變通了聽起音樂，學會如何盡力，極其想要融入香港人的圈子，正如同改變作風重新革新。但卻不知道一切已為時已晚，病灶早已深根，香港也早已癱瘓，時間一遲，救也救不回，也再也喚不回人心。最終鍾漢良如同首隻登上沙灘擱淺的鯨魚，成為為其爭取自由而犧牲的烈士。
有了所謂智慧型罪犯的對比，相比隔床的盧海鵬所飾的癲佬，由始至終，他也是這場爾虞我詐之中隱藏最好之人，撿鑰匙可以撿得如此自如，幫同為香港人的鄰居脫困，而張禮信也教其如何從束縛中獲得初期自由，嘗到蛋糕的滋味。如說在鬥爭後沒有一人是贏家，陳偉樂辭職了，佟醫生失敗了，張禮信醒不來了，那這位大智若愚的「癲佬」才是整場遊戲的勝利者，外表雖傻，內心才是最精明之人；年齡雖老邁，卻早看破世俗的規矩把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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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朋友都要學我，個個都開心一笑像個開心菓 個個都又說又笑 有苦無憂有福有得 越笑越富青春美麗長慶賀 祝你闔家笑聲相伴 大展鴻運夠就夠晒妥 事可合心 人可常歡 笑口常開 又怕乜呢你都話我傻。」
然而，最終讓筆者折服的莫過於《三人行》真正主題曲的迷思，電影主題曲表面上是《之乎者也》，但其實最能代表香港人，體現香港精神的正是這首粵劇小曲的《邊個話我傻》(誰說我傻)，反過頭看刻意在槍戰搭上曲調稍微違和的前者，全片廣東話卻硬是插入「煲冬瓜」(普通話)之曲，絕非能代表或喻其香港人，它更像是中國不知所措下，眼見一切掌控都已失序的疑問與無奈。最後結尾神來一筆的正統廣東話才終獲解答，以一個笑看人間的方式，唱著最熟悉的語言，逃出了這個龐大困境，得到了真正的自由。 盧海鵬《邊個話我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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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以為香港人傻嗎？他不傻，而是他讓你覺得他很傻。表面上的瘋癲，讓你真以為無藥可醫，而內裏的健全，才是你無法預見的人心思量，這就是杜琪峰在《三人行》中真正在合拍片時代中所玩的隱喻戲碼。正當這在你以為得意洋洋按耐住眾人怒火時，他們卻以笑來隱藏精明的算計，寧可傻一時，卻不會傻一世。而如今一切所作所為，他們早已心裡有數，這份「傻」勁也在等待一日終將反撲。
然而，杜琪峰的玩心與大膽嘗試，又有多少人看在眼裡呢？
2016.07.10 中山堂
華映娛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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