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立劭《滇緬游擊隊三部曲》─ 國族認同
李立劭《滇緬游擊隊三部曲》─ 國族認同
到底我們對於自身的認同在哪裡?這非今朝站在台灣的土地上,就理直氣壯的說我是台灣人簡單。常常在想,有一定的中國人?或一定的台灣人嗎?究竟身份認同是一面性還是多元性?而當我們指責他人的同時,卻沒想過從古到今,祖先前輩們所遺留下的根,那些歷史的印記絕不可無視抹滅,也非說斷就斷。而如今生長在台灣的年輕人們,又是否只一時被國族意識沖昏了頭,卻沒好好正視了解那些過往的故事呢?
「說好的撤離,這一撤就是48年」─《邊境啟示錄》
關於滇緬游擊隊,或許我們在《異域》中早眼見當時國軍被共軍逼退至越南泰北邊界的處境,也或許能從《河北臺北》中看見國軍退居至台灣後,仍遙望家鄉的思念之情。當《亞細亞的孤兒》唱響時,每個人落下的都是對時代的眼淚,然而似乎再也沒有人在乎他們往後的生活與後輩。在首部曲《邊境啟示錄》中,當我們激情昂揚述說著國軍奮勇的故事時,卻相反留下了歷史的唏噓,曾經我們的驕傲自信,如今卻成為他們的傷痕烙印。雖打著反攻的旗號,但當這些有權者處於平安之地時,卻將這些曾為他們賣命效勞的軍人棄之敝屣。活在泰國的他們,雖揮舞著泰國的國旗,但最終踏上「台灣」這片祖國,卻是他們渺小的夢想。而他們卻也非泰國人,反而也因為兩處邊界夾擊更形同泰北的孤軍野魂。
當一字一句肺腑說出祖國信仰與生活寄託,也隨著時間流淌淡化怨恨思緒。如今,他們正在尋找自身的依歸,有如沒有根的浮萍飄盪異域,甚至在異國過著台灣國慶。他們曾經相信祖國的承諾,卻沒想到「這一撤就是48年」,也「寧願窮死也不要當沒有身分的人」;而身份,正是期許心中的中華民國能再次正視接納他們。但反觀呢?當他們落下的淚水的同時,卻再次揭開這無情的一面,他們依然忠心地相信信仰,卻不知他們嚮往的祖國早已遺忘它們,更別說帶著懷鄉之情的回歸,這才眼見自己成為被國家遺棄的社會邊緣人。
「人生處處是青山,從沒有到有,再從有到沒有。」─《南國小兵》
但踏上祖國後的滇緬移民是否又過著富足的生活呢?在二部曲《南國小兵》中,李立劭導演將鏡頭拉回到台灣撤離地之一─南部屏東(聽聞桃園馬祖新村較屬官階較高的第一批撤離地,三部曲中的清境算是次等,而南部則屬官階較低者)。他們雖踏上祖國之地,但卻不如想像的快樂,反而要面對現實的殘酷。過往的叢林戰爭,還是山林水茂的棲息之地,如今慢慢打造起的舒適家園,卻因工業的開發,只剩一片片砂石坑洞之地。當他們說起顛沛流離之苦時,從上輩到這輩的土地和情感聯繫,雖只有語言旁述,但卻如此歷歷在目。可惜的是,沒有人再去記得他們的過去與奮勇,卻只一再利用石頭與磚牆將這歷史一一掩蓋起來。曾經的地主之鬥,生命即逝的悵然;現今卻要再次對抗資本敗壞結構,嚐食經濟建設之惡果。腳下踏的已不再是自豪的綠地盎然,而是利益所致的龜裂土地。站在墓前,遙望堆堆土石,留下的只剩心中傷感。
「我是中國人,我的中國是中華民國。但我也是雲南人,我來自雲南,也許有一天我會回雲南去」─《那山人這山事》
來到聚焦在南投清境三部曲《那山人這山事》,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部,它不只包覆著歷史,更展現兩地之間後輩所面對的不安,不再是過去的枷鎖,導演借用身在泰國的緬甸難民─李琴與身在台灣的戰後滇緬移民作為對照,不變的中心都屬於─華文文化。在此我們更眼見那些課本未教的事,當面對雙重國籍的兩難,國與國之間的捨棄和溯本清源的落葉歸根,複雜情緒的對比也昭然若揭。但影片並沒有極單一化的思想賦予,反而你能看見即使同身處在南投清境之地,同樣的滇緬後代卻對國族認同有不同的想像,一位說她是台灣人,一位則說自己是中國人,但這之下卻再也沒有誰對誰錯,每個人都有權力和理由,擁有自己的認同。「不管你是哪一族,他都代表著一種文化。」當我們捍衛自身中華文化的同時,又豈能剝奪這些落地生根的少數民族,正當他們的文化社區再造,誰又能如此狠心讓它們消逝埋沒,只因今天的「詞語」和認同不同?
「身份」,依然是三部曲之中所貫穿的主軸,沒有身份證,就更不用說身為國民的保障,甚至當我們更認同原住民的當下,卻又忘記這些傣族和苗族的存在。你不能否認因為他們的文化而讓台灣或觀光變得更為多元蓬勃,但如今只因一個身為「中國」特有的民族而有了區別,卻沒想過口中的中國卻是朝思暮念的「中華民國」,說實還真讓人備感唏噓。
而再次回到緬甸難民的李琴,雖然她不為任何的戰後義民,但卻也身在國族意識之中,年輕懵懂的她受著華文教育的灌輸思想,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何想要,自己又是誰,只能透過歷史的反面來教導她國界的分明,雖是保護,但卻是實質的牽引,未來的她如何選擇?或許只能從一道絢麗彩虹之中看清自己的未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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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意外地,在映後才得知李立劭導演的背景,但聰明的也在於他並無加入自身觀點,反而用以最簡單樸實的人物訪談去建構這段歷史脈絡,而他的角色也正如沒有背景的觀者,靜靜地從他們的影像與語言之中,深刻體會當時的困境與悲鳴。隨後,又帶著觀者回望當下的社會,去探討他們的身分,也試圖了解在這當中存在所面對的刁難與無奈。從《邊境啟示錄》、《南國小兵》到《那山人這山事》,李立劭不僅從史實的真確出發,隨著步伐的移動、時代的變遷,更慢慢擴展至情理層面,也不再只侷限歷史而亦步亦趨,反隨著人心的暖情而有了變化的空間。
在觀賞完三部曲後,也確實讓我對於國族認同有了極大地改觀。每個人心中對於中國的定義都可能不盡相同,然而這不同也在於自身或是父輩所身處的環境,因為歷史的堆壘而生長出不同的家鄉之根。當我們氣憤自認台灣以外之人的同時,是否又該去回溯,到底這個「台灣」為他們做了什麼?又是什麼導致他們有如此的認同。回望整體,我們又是否曾經關心接納?甚至立法去保障?而再什麼都無動於衷之下,卻要因此強迫他人去認同腳下這陌生的鄉根,又試問自稱「自由民主」的台灣,為何不能接納他們的國族認同呢?能夠包容這樣的多元性,不才該是這自由民主的最高宗旨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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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讓我們相依在一起,訴說心底的悄悄話」
這一首降央卓瑪的《月亮升起來》也正是最後雲南義民聚在一起所唱出的鄉愁,如今身在台灣,雖知足常樂,但或許他們的根、父親與祖先的記憶,才在那遙望的大陸之上。國族認同,從來沒有誰對誰錯,重要的是如何追本溯源,找尋自己的故土之根!
降央卓瑪《月亮升起來》
2016.05.22 中大107
滇緬游擊隊三部曲